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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福建:文艺评论|伍明春:在回望中抵达——读郑泽鸿《他醒于飘过涛声的童年(组诗)》

来源:新福建     撰稿:     摄影:协和新闻网     责编:协和新闻网         发布时间:2024-06-14    

6月6日,新福建报道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教授伍明春文章《在回望中抵达——读郑泽鸿〈他醒于飘过涛声的童年(组诗)〉》。

原文转载如下:

【诗歌评论】

在回望中抵达——读郑泽鸿《他醒于飘过涛声的童年(组诗)》

■伍明春

青年诗人郑泽鸿无疑是当下福建诗歌现场的一位十分勤勉的写作者,他的诗显得沉潜而富有活力,在诗艺探索上也呈现出一种越来越清晰的个人化面目。郑泽鸿的组诗近作《他醒于飘过涛声的童年》,正可作为我们考察其近来诗歌写作内在变化的一个切入点。

在这组近作中,一方面,诗人深情地回望生发于故土空间的童年时光,另一方面又有力地抵达当下时空和自我的精神世界,二者之间内在的勾连、互动,构成这组诗整体上的表达主题和话语张力。不难发现,童年记忆在作者笔下既指向具体而鲜活的日常意象和场景:“每当夜深人静/想到它们在儿时归来的山坡/等候我和伙伴们采摘,填满/一件件嵌满补丁的衣兜/那股童年馨香,分泌出的/放声欢笑/便久久凝固在/不能自已的婆娑泪光”(《余甘》),也具有丰富的象征性和超越性:“为何又是你啊,缪斯/握住飞快指尖/逼迫我面对这苍茫的雪域高原/去挤出灵魂一滴血/哦,当年屋顶远眺的少年/何曾想到,后来某一天/会被掀开红布的雄浑四射的落日/按下沉思的头颅”(《雷光霹雳之后》)。无论是具象还是象征,都为诗歌文本的生成从不同向度提供了重要支撑。

“回望”到“抵达”,可以说既反映了抒情主体成长的一个漫长而复杂的心路历程,也反映了这组诗作整体情境的建构过程。如果说“回望”和“抵达”是两个被高度抽象化和象征化的核心动词,那么,这组诗中密集出现的各种动词就是两个核心动词演绎出的丰富而具体的姿势和情态。从这些动词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明显偏爱一些极具力量感或冲击力的动词,譬如“狂飙”、“扑向”、“涌出”、“宣泄”、“击碎”、“迸发”、“冲向”、“拋回”、“俯冲”等。这种偏爱,主要出于诗人经营诗歌文本的某种需求,比如《遥远的回响》一诗如此写道:“小岞美术馆天台/狂风掀卷屋顶/一群白鸥锁紧海堤/近岸船只,暂别鱼群的怀抱//此时,海水铅灰/而天空湛蓝/声声鸟儿的啁啾/将秋意喊得更深了//沿海公路上/一辆摩托飞过/冲向万顷木麻黄/把迅猛的疾驰声抛回/童年的沙滩”,这里有指向大力度的动词,也有一些指向小力度的动词,二者相互生发,为诗歌主题的抒写形成一种合力。再如《在林间》:“四处茫茫无人/只有大海在传颂/一群肤色黢黑的惠安女/剥开手茧/取出陈年的风沙//看啊,七里湖畔/拔地而起的木麻黄/正用一双双温柔的手/擦拭她们/漾动的皱纹,和涌出的热泪”,其中的“剥开”、“取出”、“擦试”等动词虽然动作幅度不算太大,却因与惠安女的坚韧性格和坎坷命运相联系,从而产生一种不小的内在冲击力。就这首诗所获得的显著艺术效果而言,可以说体现了对朦胧诗代表诗人舒婷同主题诗《惠安女子》的另一个向度上的推进。

不管是回望喻示人生来路的童年记忆,还是抵达指向多重意涵的当下生活,郑泽鸿的这组诗大都具有一个海洋文化的底色或背景。这不仅体现了诗人的籍贯来源,也反映了其在诗歌写作上的精神旨趣和艺术追求。已故闽籍老诗人蔡其矫先生在谈及福建当代诗歌写作的出路及舒婷、汤养宗等人的作品时,曾特别点出海洋诗这一重点发展方向。从这个角度来说,郑泽鸿这组诗可以看作是对蔡老观点的某种呼应,也体现了当下闽派诗歌写作新锐力量对于前辈诗人的艺术传承。在诗人笔下,海洋意象和海洋想象首先与童年记忆的现实空间密切关联,正如《谁在惠安的黄昏海边放一把椅子》一诗所表达的:“落日的手把海浪涂上橘黄的光晕/驱车来到獭窟/将无尽的悲伤和烦闷倾吐/不,要用力地宣泄出来/否则配不上大海的汹涌,打不碎/这面凄美明镜/此时,你经过谁放在海滩的椅子/心瞬间被击碎”,大海在这里既是一个物理性的现实空间,也通往一个心理性的精神空间;既是抒情主体的生命的萌发地和出发地,也是心灵回归和栖居的原乡。而在《雷光霹雳之后》一诗里,海被作为最高艺术境界的某种象征:“让我使出内心十万吨的暴雪/让我动用一千座沉睡的火山/让我喊崩潜藏体内亿万年的冰川/去勠破手中白纸/啊,无效的写作,苍白的技法/在无人深夜掀开头脑黑洞中的/一点点失速狂飙/倾倒灵感的酒杯,试图挣脱/四面冰冷围墙/扑向悬崖下星光四溢的深海”,这里被调遣的“暴雪”、“火山”、“冰川”等系列大词,与下文的另一个大词“深海”之间,构成一种内在的互文关联,体现了诗人关于诗歌写作的深刻省思甚至自我否定,也展示其努力开辟艺术新路径的自我期许。而这种构想中的新路径,代表的是诗人在诗艺上的追求和抵达。

毋庸置疑,郑泽鸿的这组诗只是他仍在不断进行中的诗歌写作整体的一个侧面。不过这些颇具艺术个性的诗作就像一扇打开的窗,为我们更深入、充分地了解诗人写作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提供了线索和可能。另外,郑泽鸿的这组近作所呈现的独特风格和质地,也为我们隐约提示了他未来诗歌写作的走向。

【随附作品】

《他醒于飘过涛声的童年(组诗)》

■郑泽鸿

雷光霹雳之后

让我使出内心十万吨的暴雪

让我动用一千座沉睡的火山

让我喊崩潜藏体内亿万年的冰川

去勠破手中白纸

啊,无效的写作,苍白的技法

在无人深夜掀开头脑黑洞中的

一点点失速狂飙

倾倒灵感的酒杯,试图挣脱四面冰冷围墙

扑向悬崖下星光四溢的深海

为何又是你啊,缪斯

握住飞快指尖

逼迫我面对这苍茫的雪域高原

去挤出灵魂一滴血

哦,当年屋顶远眺的少年

何曾想到,后来某一天

会被掀开红布的雄浑四射的落日

按下沉思的头颅

在林间

一地柔软的松针

铺在小岞林场

静谧空间,树影溢出鸟鸣

微风中晃动

是你在唤我吗

前世的哀婉诉说

把我们引向林间空地

四处茫茫无人

只有大海在传颂

一群肤色黢黑的惠安女

剥开手茧

取出陈年的风沙

看啊,七里湖畔

拔地而起的木麻黄

正用一双双温柔的手

擦拭她们

漾动的皱纹,和涌出的热泪

谁在惠安的黄昏海边放一把椅子

落日的手把海浪涂上橘黄的光晕

驱车来到獭窟

将无尽的悲伤和烦闷倾吐

不,要用力地宣泄出来

否则配不上大海的汹涌,打不碎这面凄美明镜

此时,你经过谁放在海滩的椅子

心瞬间被击碎

哦,究竟是哪个王

坐拥了这片金灿灿的汪洋

又是谁掏出烟,打火机咔叽一声

鱼群争先跃过了

他吐出的一个个烟圈

当我写下这个名词

一股酸苦从味蕾迸发出

咀嚼后的清甜

是的,它的肌体或光滑或粗糙地结满山顶的树上

顽强的生命力

足以抵抗一整个寒冬

时常,在清明踏青时节

我们从山路扫墓经过

都会见淡绿的小圆果可人地

摇曳枝头拨弄春风

你只有经历它的苦

才能吞咽九死一生的甜——

这被恩赐为圣果的“皇帝甘”

就这样遍植惠安的山野

每当夜深人静

想到它们在儿时归来的山坡

等候我和伙伴们采摘,填满一件件嵌满补丁的衣兜

那股童年馨香,分泌出的放声欢笑

便久久凝固在

不能自已的婆娑泪光

白月光倾泻

满仓渔获

他自小随母亲学的手艺

十余年后捧着星火,闪亮出场

马鲛鱼、五花肉、荸荠、鸭蛋蛋清、葱头

构成金字招牌的秘诀

一手熟练刀功,剔骨去皮

再使出精准力道,洒上地瓜粉

反复揉捏搅碎的鱼蓉

就像在推拿一片汪洋的背脊

一个时辰后

鲜弹的鱼肉制成长条

送进蒸笼的密室

仿佛岩浆剧烈上升,即将喷出地壳

成了,成了!

千百次触礁后的灼灼匠心

刻入惠安鱼卷的商标——

钱瑞芳,倾一生只从一事

把大海的深情还给舌尖

疗愈人间的苦

坐在阴雨绵绵的门口啃梨

一口口,剥下成熟的外衣

用天山的雪水洗手,洗心,洗无名的火

参禅,打坐

度虚空的空,度自己

听隐藏在角落的野兽

一地无名的落花

多像它,生来就没有双脚的流水

风中不停歇

枯了,依然载动许多愁

沿着炊烟一直跑,一直跑

几声雄鸡的啼鸣

绊住我飞奔在

沙土中的顽皮足茧

呵,自由自在的乡村王国

白蝴蝶停在肩头,小伙伴正躲草垛捉迷藏

几粒玻璃弹珠刚刚溜进挖好的土坑

醇厚的薯香从家里的烟囱飘来——

是的,仿佛阿嬷正在炒菜

我端坐灶口烧火

噼啪作响的火焰声

突然呛出的浓烟

让我在梦中一阵阵鼻酸

望孤山

在爷爷墓前

鸟鸣声声,将青山喊老

我跪在潮湿的地上拜九拜

替儿子也拜了九拜

爷爷在我出世隔年就仙逝

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就像火焰燃烧后的金纸灰

在四月的风中飘摇,那么伶仃

我放了南音《三千两金》给他听

如泣如诉

仿佛一部老电影正在播放

画面中

一个失去爷爷的孙子

独自在坟前与亡灵诉说心事,讲述在人间挣扎的苦楚

忽然间,焚土的草堆烧了起来

袅袅直上的青烟

以天空为宣纸

翻江倒海般挥就清明的哀思

直到墨汁随火星湮灭

遥远的回响

小岞美术馆天台

狂风掀卷屋顶

一群白鸥锁紧海堤

近岸船只,暂别鱼群的怀抱

此时,海水铅灰

而天空湛蓝

声声鸟儿的啁啾

将秋意喊得更深了

沿海公路上

一辆摩托飞过

冲向万顷木麻黄

把迅猛的疾驰声抛回童年的沙滩

时间缠绕那只纤弱的手指

持一把钢凿钎

在山西黑的画布上涂抹

世界的色彩

风吹过

一切都安静了

光影微微晃动

水银般注入星空

她身着惠女服饰

手上银镯和腰间配饰的银腰带

随着针点的疏密,齐齐叩出静象的蹙响

在虚实之间,明与暗的博弈

扯紧屏住呼吸的腕力

隐约一声尖叫,从石板冰冷的身体喊出

脱胎换骨的狂喜——

冥冥之中,上苍选择了红砖厝

二楼回廊上的黄昏

把针黑白的衣钵传给

这位坚忍女性

窗外是汹涌的西沙湾

有几只渔船

正沿她刻镂的汪洋

径直俯冲而来

溅起一滴孤独的宝石蓝

【创作谈】

且听风吟

■郑泽鸿

如何在浮躁的尘世,安放一张平静的书桌,读那些不朽的诗篇?如何在生活的纷扰下,在白纸上倾泻暗涌已久的诗行?当白天的喧哗散去,我独自一人,在静寂的深夜,回首诗歌给予的温暖,刹那间有一束光,照亮我的心。

而那究竟是一束什么光,如此充盈了我疲惫的生命,支撑我在苦难的洗礼下毅然前行?我想起了波兰诗人米沃什的《礼物》,“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在我身上没有痛苦/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诗歌宛如那抹美丽的深蓝和帆影,成为我生命中的礼物。当我年幼时在父亲手抄的唐诗启蒙教育下,像一叶扁舟驶入诗的海洋,注定了这一生将与诗歌结缘。还记得十岁左右时,斜倚老家的闽南眠床,手握一本旧版《唐诗宋词一百首》,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边读着南唐后主李煜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诗歌的凄美意境。或许正是这种古典的审美意趣滋养了我、启迪了我,让我在往后的求学生涯大量阅读古典诗词和中西方现代诗,并在大学时开始走上诗歌创作道路。

我在诗歌里创造,也在诗歌里批判自己,否定自己。那残留余温的诗作,飘荡在往日岁月的衣绳上,踩着脚印飞过苏塘村清潭的水面,凝结在已故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慈爱的眼神里,跟着灶台的薯香和呛鼻的炊烟四溢,散落在荆棘丛生的山坡,随纸飞机迎风飞翔,猛地扎进萤火虫在黑夜编织的灯火。我追随灵感的脚步,正如我骑着摩托车,在荒野高歌,让狂风听见我的嘶吼,那么忘情,那样地肆无忌惮。这给予我创作源泉的生命历程,一次次将我拉回现实,让我在目睹世间的污浊后,依然坚定地仰望天宇清澈的湛蓝。

美国著名的短篇小说家欧·亨利说过,“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而抽噎占了其中绝大部分。”这恰如阿根廷文豪博尔赫斯所述,“我已经八十岁了,每天晚上我都发现我有时活在幸福之中,也许这就是天堂;而有时我感到心情不畅,或许我们可以并不过分夸大地使用一个隐喻,称这为地狱。”我相信,人生就是无数个矛盾的总和,诗歌也是,你在诗歌中挖掘人生的荒谬,那荒谬反而成全了你的诗歌。好的诗歌语言不解释,不回答,它只客观地呈现,在你顿悟的一刻让灵魂抽丝剥茧。你读到这样的好诗了吗?它对生活无情地揭露,不留任何余地的刺痛感却令人过目难忘,这不正是生命中温情与冷漠的对饮,存在并着虚无的较量?这不正是你在困厄迷茫的时候,迎来的一声当头棒喝,指向了冉冉升起的那轮红日。

奥斯维辛幸存者、百岁老人埃迪•雅库在他的回忆录《我很幸福》中说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的,有些东西是无价的”。诗歌就是我生命中无价的东西,它让我深深感激,并如此敬畏这浩瀚美丽的星球。听,是谁掀起浪花的歌词,在远处唱一支悠扬的歌曲?此刻微冷,只待山头斜照来相迎。

伍明春,1976年生,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协和学院文化产业系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福建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美学学会副会长。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发表学术论文80多篇,出版《早期新诗的合法性研究》《沉潜与喧嚣——当代诗歌论》《现代汉诗沉思录》《现代汉诗及其周边》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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