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爷爷过世后,每每我念起故乡,总有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旧胶片似的昏黄记忆逐渐缩成一卷烟草——点着了,便悠悠然升起一股青烟,晃晃悠悠地却豁然抓住我的心撕扯着,苦涩的味儿冲上眼睛,呛得我眼泪直掉,于一片灰蒙蒙中恍惚看见了爷爷的模样。
其实要说起与爷爷的有关回忆并无多少。大概因为我从小极不喜烟味,常避着好抽烟的爷爷;又或许,爷爷对小辈们总是沉默寡言,不如温柔宠爱小辈的奶奶好亲近。儿时磕磕绊绊的回忆里,爷爷永远是站在一旁让我自己去处理伤口。想要吃些什么零食也别想着由他买给我。
但也许仅因为我一直粗心忽略他的温柔细腻。早些年,颇久未回老家常住的我提前两天告知奶奶我要回去住段时间。回到老家,做尽了坏事之后,清闲的无事可做。我便天天窝在椅子上看着电视。说来也怪,当年电视节目只有地方台的电视竟然一下子“改头换面”成了我喜爱的动画频道、音乐频道。颇感意外的我询问奶奶,才知道爷爷在知道我要回老家的那天匆匆赶往几十公里外的电视营业厅去开通这些频道好让我不至于太无聊。奶奶说起这些时,爷爷小声埋怨了一句多嘴后匆匆离开,倒像是不好意思地“落荒而逃”。
初三那年,有一天爷爷突然找我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我竟是一字都不能记起。只隐约记得他穿着常穿的藏蓝色中山装,拿起一袋烟草叶复又放下,话尽后嘴唇翕动着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却以一声长叹结束。而从那之后,每见一回爷爷,都会发现他的头发悄悄地少了。
高一年的某一天,直到了他的病床前我才知道他得了白血病。我强忍住眼泪静静看着他。他大概隐约听到了声响便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然而始终是半闭着的状态,一顶瓜皮小帽遮住他已然没有头发的头。我颤颤地唤了声爷爷,手握住了他在被窝里的手。那一刻,我才发觉爷爷竟是那样瘦了,我像握着有温度的骨头一般!爷爷那会已不能进食,父亲便让我用棉签沾点肉汤放在爷爷嘴里让他吮吸。爷爷对生的渴望究竟有多强烈?我拿着棉签的手感受到了他极用力地吮吸汤水,他的嘴唇颤抖带着我的手亦是颤动地厉害。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又一次次织起密密的网模糊了双眼。我背过身去,忍住哭声。
三天后,爷爷走了。然而我一直以为他是在的,这时我倒喜爱起他身上的烟味了,也常常恍惚闻见那股子烟味。某一天,我梦见他拉着我的手,左手手指夹着烟,与我说笑。突然之间我就醒了,倒是迷迷糊糊地以为他还活着。然而梦醒刹那恍惚的惊喜却瞬息成为更浓烈的悲怆。
爷爷是死了的,烟草叶也是慢慢蜷缩化了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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